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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为江水】人间

//各种旧闻梗乱七八糟合集

//部分有考据但并不代表现实

//再次祝卸任快乐

 

但愿你的眼睛 只看得到笑容

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

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是熟悉的青瓦台,这里的气息他早已谙熟于心。

 

文在仁站在挂满总统画像的大厅,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梦。正对面是自己的总统画像,他不必细看也明了这五年来自己的面貌发生了何等变化。许久没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里,或者说除了夜晚在私人办公室工作,他几乎是没有什么机会在青瓦台独处的:身边的幕僚和秘书自不必说,还时常要应付应接不暇的镜头。可他没什么选择,总统二十四小时持续不断地工作,几乎使他面部浮肿,脸上的老年斑也愈发明显,更不必说无论何时都遮不住的眼袋。还有开不完的会议,源源不断的演讲。他没有什么时间喝水,嘴角的燎泡始终也没见好,在妻子和秘书的劝说下,只不得不随身携带了润唇膏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

 

他从来都是严格要求以身作则之人,也就不愿说自己很辛苦。事实上,除了妻子,也没什么人可说。演说秘书官说他很孤独,“总是看起来很孤独,总是让人觉得很孤独。”有时他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转过身去的背影却被人当作落寞:笼罩在他身上那层薄薄的孤独感从他成为“丧主”的那一刻起,便始终挥之不去。卢武贤被停职的一个月,私下里见他,话里话外透露出从前没有过的疲惫,“当了总统才知道什么是‘高处不胜寒’”。彼时他不懂,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尽力找些话来安慰他,而卢武贤摆摆手,“算啦,当初真不该把你拖进来。”他总是这样说,以至于日后文在仁在拟定人事任命时,脑海里依旧是他的这番话,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苦笑,“我们这群人,谁又不是政治的牺牲品呢?”

 

他偶尔会听闻属下人抱怨工作繁忙,亦会知道有人在采访中说起为文总统工作实在是过于辛苦。还有前秘书室长任钟皙调侃自己像他的宠物狗“Malu”,丝毫不加掩饰。他笑笑也就过去,想起当年自己做民政首席,做秘书室长,时常觉得疲惫不堪,也有不少抱怨的话。做了总统才知道,当年在早餐会上认真微笑着听每个人汇报工作的卢武贤,又岂能简简单单用“辛苦”二字概括。早年当律师,熬夜是家常便饭,后来进青瓦台,早起晚睡,压力大到掉了十颗牙齿,他以为便是极限。谁成想最后当了总统,每日望着桌上层层叠叠仿佛永远也不曾消减的文件,也只能叹一口气。

 

就算这样,这五年到底还是撑了下来。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画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拍摄原照片时是怎样的一番情形。隔着两张照片的距离,是卢武贤的总统画像。那时他在他身旁吗?他也不记得了,参与政府的五年时光如今依旧模糊地笼罩在记忆中。他很想知道那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来他总说人生最开心的瞬间是通过了司法考试和卢武贤当选总统,也有人问过他得知自己成功当选总统,又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突然觉得,原来这就是文在仁的命运啊:逃脱不掉的命运,注定还是要回到青瓦台的命运。

 

于是他比之前还要努力地沿着命运的轨迹生活。他亦知道时间的紧迫与现实的桎梏,只是总统文在仁仿佛被时间按了快进键,一刻也不得松懈。

 

从幕僚口中得知下一任总统人选的时候,他又想起五年前的自己,在那样一个混乱的时刻匆忙上台。总统被弹劾的情况史无前例,亦无人知道需要做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一切从简,他在国会大厅宣誓就职,看起来从容又淡定,继而和妻子并肩走向通往青瓦台的红色楼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仿佛从此就变成了囚鸟。

 

那深夜他看完最后一份文件,端着水踱步在办公室,两只凤凰和木槿花的标志过于耀眼,不得不占满了他整个眼帘。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把这凤凰旗看作是卢武贤的象征,之后几经沉浮,宫阙易主,最后竟是他站在这里。

 

窗子虚掩着,晚风吹来,他莫名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绪:如他在某一天早上接到金庆洙的电话,得知卢武贤跳崖的心情竟是如出一辙——茫然又不知所措。

 

他甚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刻,比在葬礼上麻木的鞠躬,回到家之后的崩溃大哭还要脆弱。之前觉得那人未完成的理想,他总要替他完成。如今第一天当总统,下意识的心情竟也是“高处不胜寒”。他倍感无力,甚至开始怀疑这一路走到现在的选择。

 

而他并没有什么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犹如在悬崖中细细长长的绳索上走路,周围人起起伏伏,初代幕僚团队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决心推进司法改革,把自己的民政首席推到悬崖边上。后来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被迫辞职,家人们苦不堪言,也没抱怨过一句。他深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记者会上踌躇着说:“对曹前部长至今为止所受的苦难,我想我心里有很多亏欠。也请国民们放曹前部长离开吧。”突然又有些明白当年卢武贤的羞愧和悲愤,甚至不敢见他。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尹锡悦把总统府迁去了龙山,他成了最后一个“青瓦台总统”:宛如一个时代的落幕。他从不觉自己能改变世界,成为铺路的石子或助燃之薪,也未尝不是一种成功。“虽然在任期间得到了国民许许多多的爱戴和感谢,但是做总统工作太累了,没办法直接说幸福。”任期最后,他终于坦然说出自己的疲惫,不舍却又如释重负。

 

青瓦台前发言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在采访里说文总统一本正经,是很没有意思的人,却也是不加贬义的描述。而前政策室长的描述是:“严肃、真诚本身。”诸如此类的评价他听了太多。当年他第一次到青瓦台,丝毫不加妥协又严格遵循原则的做事风格让属下们“战战兢兢”,几位秘书在报告时的小失误被他毫不留情地指出并严厉批评,因而被称为“王首席”的文在仁在青瓦台众多同僚的眼中成了一个“很难交朋友”的人。这话自然会传到总统耳边,可卢武贤只是哈哈大笑,又带着些得意:“不要说你们了,有时候面对他我也得'投降'。”他没意识到顶着“王首席”头衔能在青瓦台“任性”地做事又是怎样的一份偏爱。后来党内施压让他参加大选,他丢下一句“不要再在青瓦台扮演‘国王的头’了”便递交了辞职报告:周围人为此对他诸多怨言,但卢武贤依旧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多年以后是他竞选总统,练习发音和演讲,免不了在大众面前开几句玩笑,笨拙又羞涩。妻子在一旁止不住地笑,他于是更加不好意思,脸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般涨得通红。从前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在公共场合开玩笑,给妻子念情书,说自己的家庭故事,和人们一起唱歌跳舞。不知不觉,就被驾到了这样的位置上。心累的时候会去峰下,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犹豫一番后才敢到他的墓前。他总是忍不住揣测卢武贤若是知道他要当总统,会说些什么又会想些什么。

 

失败之后他再次“进京赶考”,却比五年前多生出几分信念,“不甘心”是有的,“势在必得”也是有的。只是文在仁站在光化门前的广场,手举烛光面对漆黑的青瓦台时,突然觉得这也是命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政权腐败至此,不能看着无辜的孩子们平白无故地被牺牲掉,更不能忍受自己在经受苦难的人们面前无能为力。他会想起许多年前,与卢武贤一同约定“做干干净净的律师”,此时他不敢妄言其他,只能跟着人群坚定地向前走着,眼神中不再有丝毫的恍惚。

 

慢慢文在仁便很少会想起卢武贤,最后一次去峰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会把卢武贤放在心里,完成总统任务后再来看他。于是就真的逼自己放下。幕僚团队有他的影子,青瓦台有他的影子,而“卢武贤之影”文在仁成为一国之首领,早就练就了将私人感情暂时搁置的本领。也亦能在散步时谈笑风生和旁人谈起,“这是卢武贤总统种下的树。”

 

他又站在那棵红豆杉下,青瓦台的警卫知道周末他常会来这里,一般只是远远跟着,并不靠近。大多数时候是和妻子一起,两人也并不怎么说话,默默并肩散步。从前还会议论家事,如今家事便是国事,夫妻之间竟不知有何闲话。而他从当律师起便很少在家中提起工作,一贯沉默寡言的性格更让孩子们觉得自己的父亲“异常冷淡”;到了大选时儿子与他和妻子一同接受采访,开玩笑说起父亲在家里只有两句话:“我很忙”、“关灯吧”。彼时他和观众哈哈大笑,私下里却颇为愧疚,而想要弥补的心却又很无能为力。

 

大约他是真的老了,四十余岁时头发就已全白,几乎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能注意到自己的年龄。他年轻时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把家当作歇脚的地方,如今和妻子两人住在空空荡荡的青瓦台,午夜梦醒时分,也会幻想若自己从来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律师,生活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前年年底,女儿带着外孙回国,因为房子还没有着落,只得住在青瓦台。他几乎都忘记上一次和孩子一同生活是在什么时候了。细想来,孩子们长大后陆续去首尔上学,后来又去国外念书,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在这中间他除了给他们必要的生活费,偶尔打几个电话,几乎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他看着已经是中年人模样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前的女孩甚至在高中的年纪还会向他撒娇,他是个典型的韩国父亲,对儿子严格要求,却没办法对女儿说“不”。而他们夫妻也有过那样的时刻,在得知妻子怀孕时畅想未来,两人都以为男孩会像妈妈,女孩会像爸爸,妻子甚至调侃“生一个闷葫芦般的女儿,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结果却是女儿像妈妈,犯了错会撒娇,也不吝于向家人表达情感;儿子性格则和爸爸一样,就连皱眉撇嘴的样子都是如出一辙,被批评了会生闷气,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闷头打游戏。

 

卸任后任钟皙来梁山看他,前总统和前秘书室长窝在沙发里,终于不再议论政事,而只是说些日常琐碎,话题自然而然说到了孩子们身上。任钟皙的独生女儿如今已经二十四岁,在美国留学,昔日自称“女儿傻瓜”的父亲在教育问题上也有诸多烦恼。“虽然人们常说子女是债,可有一个政治家父亲,对孩子们来说,也不能称作是一种幸福吧?”任钟皙这般说道。

 

文在仁几乎是瞬刻便想起昔日大选,卓贤民拜托他让家人们出来帮忙,他一方面知道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没什么资格要求家人,又实在希望孩子们远离政治漩涡不被打扰,能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而另一方面有家人们做坚强的后盾,对支持率的影响他也是知道的,因而变得犹豫不决。当然最后卓贤民还是给女儿打了电话,结果可想而知。他听闻那孩子说:“虽然我讨厌父亲的决定,但我理解并接受。我也不愿意暴露自己和家人的私生活,卢武贤叔叔一家受的苦还不是前车之鉴吗?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家人们也变成那样。”他心中了然,且同时掺杂着安慰与愧疚,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伤痛不只在他身上牢牢刻下了印记,甚至影响了周围许许多多的人:连自己的子女都不能幸免。他再次意识到这就是政治的代价。

 

文在仁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妻子原来已经起床了。房间外隐约传来声响,像是有什么夫妻间心灵感应似的,下一瞬妻子便推开房门,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醒了吗?早饭已经好了。”

 

他只略略点点头,意识还有大半停留在梦境中。他又闭上眼睛,以此来稳定心绪。卸任也快两周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会有些怀念青瓦台:那承载了他后半生大部分痛苦与快乐的地方,而痛苦或许远远要大于快乐。

 

青瓦台,青瓦台,后来他梦到的从来都是青瓦台。文在仁与卢武贤的画像一同挂在青瓦台的墙壁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证了大韩民国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两位昔日的人权律师在历史上的痕迹也变成了第十六代与第十九代总统。不久之前他戴着闷热的口罩,听下属们的工作报告,全球疫情肆虐,而他任期将至,成了束手束脚的末期总统。那人去世十三年,竟犹如一个世纪般长久,他甚至不敢说这世界也许变好了那么一点点。

 

终究是要去看他。五年过去,文在仁卸下了总统的重担,再一次站在了卢武贤墓前。他知道这是民众们想要看到的场面:兑现昔日诺言的前总统来看望故友。有人在悼词中说道:“每年的忌日,我都会很想念您,但今天并不感到心痛,因为卢武贤的朋友文在仁作为成功的总统,今天来看您了”。全场观众欢呼鼓掌,而文在仁缓缓闭上眼睛。

 

五年前他许诺要成为成功的总统再来看他,彼时的文在仁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正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之际,理想是真,决心是真,想念也是真。可五年之后,他扪心自问,竟是什么理想都未曾实现,哪里又称得上是成功的总统呢?

 

试问五年前的文在仁难道不知道世事无常,天地难变吗?只是有些不甘心,就像“傻瓜卢武贤”一样,不甘心;也无法做冷漠的旁观者,他是一辈子的人权律师,十几年依旧留着卢武贤当初的竞选卡片—“人活着的世界”,又怎能安于现状,袖手旁观呢?而命运让他们相识相知,命运让他跳下悬崖,命运让他头戴王冠,命运让文在仁带着这样复杂的心绪,再次站在卢武贤的墓前。

 

“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心想,“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我们在旁人眼里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他并不后悔,也不愿妄自菲薄。前总统文在仁曾经写下“愿为江水,与君重逢。”如今依旧初心未变——“我们将永远成为清醒的江水,绝不会放弃大海。 就像您一样。”他深鞠一躬,侧过身抹去眼泪,微笑着离开了峰下村。

 

故事结束之后,也总会有新的故事开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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